[图文]张昊:常规为何难以突破
常规为何难以突破
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 张昊
现代生活更加方便快捷,人们的需求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在科学技术发达的文明社会里,人们的选择权利似乎比以往任何一个时代都极大的膨胀了,而事实上,我们看到每一个现代人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局限于大致固定的生活路径与生命体验,现代城市与现代国家似乎也朝着同样的终极理想运作,生命初始的激情与活力成了及其罕见的品质,生活的可能性被极大地削减了。现代人,现代城市,现代国家,一切事物似乎都在沿着一条被安排好的道路前行,不为探索,只为将这个行走的过程进行下去。我们看到,多样的,异质的越来越少,千人一面,同质性越来越强。一方面,我们选择的余地越来越大,另一方面,我们却越来越不敢跳出自己的轨道,打破常规,现代生活的可能性越来越匮乏。选择的多样性带来的不是生活的多彩,而是人对常规的更加难以摆脱。正如梭罗所说,我们现在拥有的只不过是生活的一种可能性,为什么坚持这一种而去贬损另外一种呢?那么常规是如何加强其控制力的呢?
梭罗在他的书中提到了在瓦尔登湖旁自建的房屋,那房屋对于居住者来说是‘合适’的,它一方面能满足居住者避风躲雨的基本需求,另一方面它不包含奢侈过度的成分。而在现代城市中的怪现状是有目共睹的,一些豪华装修的房屋常年闲置无人居住,一些外来者拥挤在几米见方的出租房里艰难度日,更有那些无处落脚的流浪者的存在。在梭罗的逻辑下,他们为何不自己动手建造自己的避难所呢?被进步文明强化的‘规则’即在这时发生了作用。文明社会说,你自己建造的房屋与我们建造的高楼大厦格格不入。谁能料想城市中处处建起自建房屋的场景?最后他们统统被体制定性为“违规建筑”,此即文明的规则对现代人的‘剥削’,标准化与规范化的现代文明垄断了人类生活必需品的供应源,并且不允许与其相异的另类长期的存在,不允许人们依靠自己的力量在文明的体系之内自谋生路。长此以往,自足的能力退化了,对垄断的不满也渐渐稀松平常了。然而总有一些不愿受拘束的个体,他们的唯一选择,就是远离文明的圈子——远离城市,到乡野去。而这样的代价对于那些未有十分坚决之信念的人来讲是难以承受的,他们宁可忍受文明的剥削,流离无依,也不远被驱逐出去。常规的力量就这样在文明的发展过程中强化了自身。
梭罗在他的书中也提到现代教育的无用,学生们在学院里整日学习那些抽象的理论,而对现实发生的问题却无能为力。这样的文明教育是不是畸形的?它一方面无法满足现实的需要,另一方面在远离现实的维度上却一再延伸。教育的重点或许不再是过程,而是结果——一个证明。受教育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得到‘体系’与‘常规’的承认,为何自为的提升不受到承认而必须去走如生产线一样的道路?与上文所论述的相似,这同样是一种垄断。文明的体系只承认体系颁发的‘合格证书’,自给自足式的自我教育是没有市场的。那些不愿受束缚的人逃脱这一系统,按自己的方式打造自己,等待他的,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被孤立,甚至被嘲讽。
综上两方面的不甚全面的讨论,我们似乎可以理解到这样一个概念:文明的进步,同时也意味着对人类生存权的进一步垄断。农村可以自己盖房,城市里却不可以;农村可以自己种粮糊口,城市里也不能……越是文明的体系,人们的分工就越细致,脱离系统独自过活的能力就越退化,这样就更加强了个体人对文明体系的依赖。而文明体系往往使人们不自觉的追求过度的工作,过度的教育,过度的钱财,体系以这些‘过度’与梭罗所谓‘奢侈’进一步发展自身,强化控制力量。形成一个无法开解的死循环。
然而人们也并不是完全盲目的,他们偶尔也会意识到自身的处境,越来越多现代人表现出的焦虑与不安即一定程度上精神觉醒的表现。人们自然不断去追寻他们最初创造文明、发展文明时的愿景——富足而自由的生活。每一年的开端,在和煦的春风和暖熏的阳光下,人们都做出大胆的计划——让接下来的一年和之前的每一年都不一样。然而,最终计划就只是计划,骄阳愈烈,困乏难当,变革的心愿最后不过又如每一个春天的美好愿望那样,化作泡影。一开始人们为了实现某些价值而创造发展一个体系,现在,他们自身被这个体系裹挟着没法停下。
那么如何逃离这个死循环呢?可以看到,这一循环有一个潜在的缺口——个体的勇气。它具体表现在一个点上,即对体制的决绝的背叛。然而个体是极其脆弱的,零星的个体无力使整个人类族群从束缚中解放出来。事实上,大多数人都是极其理性的—— 一方面,他们意识到体制对背叛者残酷的镇压与放逐,于是遵循体制来继续他们索然无味的生活,虽然现状已然很是恶劣,但尚未可怕到要令他们奋不顾身与其战斗的地步。另一方面,他们雪藏曾经对自由理想的美好愿景,强迫自己更加过度的生产劳动,以为今日之对体制的虔诚效忠能换取体制明日之恩典与怜悯,赐予他‘自在体面的按照个人意志享受生活’的合理合法性。待到那日,他已垂垂暮年,无福享乐,他的过度辛劳只是更巩固了体制的控制力。至此,我们发现每个个体都是一个鲜明的投入产出函数,他们渴望规避可预期的风险并对现在一成不变之生活的未来之变数心存侥幸。每个个体的理性造成整个社会的不理性,每个个体勇气的缺乏与对现状的保守使所谓‘文明’对自我意志的消解更加剧烈。必得先有“群体性的觉醒”才能使人们回复到设计发展‘文明’这一意识形态时的初衷,这绝非简单的一句口号而已。(举个现实的例子来说,我不想成为一个straight-A student,但我周围的人们都在为这一目标奋斗着,于是我没有勇气与众不同,我只得随波逐流。或许每个人都与我有相同的想法,但我们都不会首先放弃自己的奋斗。当然,这并非一个恰当的例子)
而在群体觉悟之前,那些“有决绝勇气之个体”不过又成为对体制的祭祀,他们是其他‘理性’人献给体制的宴飨与牺牲。
参考资料:1.梭罗 《瓦尔登湖》
2.希法亭 《金融资本》